change your life

あなたは偉大なまたは少し普通の人であってもよく、あなたの人生は、道路を滑らかに、または多くの浮き沈みを経験してきてもよいです。しかし、任意の時間は、あなたが自分の責任を忘れることができない、我々は適切に自分自身を治療する必要があります

門檻

你讀過屠格涅夫的《門檻》嗎?那種對信仰執著的追求對理想無私的奉獻精神,深深打動著每一個讀過這篇文章的人。幾十年間,我常常讀它,令我感動的是,那女郎明明知道門檻裡面等待著她的將是什麼,但她還是堅定地跨進去了。
  一
  今晚我又一次讀它,那女郎我熟悉她,已經認識了幾十年。她當然不是什麼俄羅斯女郎,而是一位蘇州姑娘,她的名字叫李天俐,她跨過那種門檻,跨過三次。
  「呵,你想跨進這門檻來做什麼?你知道裡面有什麼東西在等著你?」
  「我知道。」女郎這樣回答。
  「寒冷,飢餓,憎恨,嘲笑,輕視,侮辱,監獄,疾病,甚至於死亡?」
  「我知道。」
  「和人疏遠,完全的孤獨?」
  「我知道。我準備好了。我願意忍受一切的痛苦,一切的打擊。」
  那本是《門檻》中的回答,李天俐告訴我,有一次她的引路人卻和她作過同樣的回答。她面前掛著一面紅布做的旗,貼著紙剪的鐮刀斧頭,那些話當然不同於《門檻》裡的原話,但李天俐熟讀過那篇文章,她覺得,那席話就是那樣的意思。她的回答是堅定的,也就是那句話:「我知道」。於是,她跨進去了,那是蘇州地下黨的門檻。其時,她剛滿15歲。
  這一次,她準備迎接的犧牲並沒有降臨到她頭上,她的大膽和機智戰勝了那些災禍。解放的曙光照射在煥發著青春朝氣的姑娘的臉上,使她光艷照人。這位久享盛譽的新蘇師範的高材生、學校的團委書記,在另一名學生黨員離開後,她便是學生中唯一的地下黨員,成了「天之驕子」。在解放初期歡樂的日子裡,她的堅毅的濃眉下的大眼睛閃爍著幸福的光茫,她的笑容富有感染的力量。無論在課堂上、球場上,抑或在禮堂的舞台上,無論在何種場合,都能證明她的價值。她充分享受著師生們欽佩而又親切的眼光。在不少男同學的心目中,偷偷地洋溢著對她的特別的感情,但沒有人敢說出口,對所有的人說來,她太高了,只能抑望。二
  不久,李天俐站到了第二道門檻前。
  朝鮮,清川江戰役的戰火熄滅了,炮聲遠去,硝煙消融,一個志願軍重傷員在艱難地爬動著,幾小時以後,疼痛和飢餓使他昏厥過去。深夜,他甦醒過來,他的雙腿和雙手的創口上的鮮血凝固了,身軀麻木得像不屬於他自己的,只有一顆熱愛祖國的心急速地跳動著。他把發燒的頭深埋在雪裡,以便使自己清醒。
  「哦,我不能!」他在心裡反覆地說。他決不能當俘虜,如果可能,他還要去戰鬥。
  他失去了雙腿,雙手成了兩塊肉疙瘩,所幸右手留得有一個拇指,可以夾得住筆,可以寫報告或總結。他還學騎自行車,被重重地摔在地上,再騎上去,摔打了幾十次才學成。然後打報告給榮軍教養院院長,院長吃驚地說:「老弟,別打哈哈了,你是特殘,受國家終身供養,還折騰什麼!」
  「不,我不能(靠國家供養)!」廖貽訓說,他的眼神令院長感到了事態的嚴重性。
  「哎,除非你能找到一個老婆,有人侍候你,教養院才能介紹你去工作。」院長說,心卻暗暗想,唉,一個四肢殘缺的人,到哪裡去找什麼老婆呢。
  廖貽訓自己也是這樣想的,於是他提筆寫了封信給蘇州新蘇師範命名為「廖貽訓學習小組」的一位成員。那時全國青年火熱地投入與志願軍戰士「一人一信運動」,小廖向同他建立了五年通訊聯繫的同志傾訴了自己的苦惱,對方誠摯直爽,境界高超,在政治思想和文化修養上,小廖把對方看成是自己的老師和知心朋友,他信賴她,她的名字叫李天俐。
  很快,回信來了,小廖撕開看後不禁目瞪口呆,他揉揉眼重新仔細看了一遍,不錯,信上的確寫著。「讓我們結婚吧,我來侍候你。」
  「我不能!」小廖在心裡重重落下了驚歎號。唉,哪能呢?以後再也別提這件事了,只當我沒有寫過這封信吧!小廖立刻覆信斷然拒絕。
  1955年春節的一個冬日晚上,北京報子胡同廖家門口的雪地下,來了位不速之客,李天俐找上門來了。她靜靜地佇立著,她從未經歷過的北方嚴寒凍得她臉蛋通紅,但她的手心裡不停滲出汗珠,她聽到自己的心在胸膛裡猛烈地跳動,她想起了《門檻》,又是那聲音響起了。「呵,你想跨進這門檻來做什麼?你知道裡面有什麼東西在等著你?」
  「我知道。」李天俐深深吸了一口氣,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。這不是一時的感情衝動,這是她冷靜而審慎的決定。她的父母,她的親友,甚至是「廖貽訓學習小組」的同志們,在聽到她的抉擇時,都不由驚住了,但他們都瞭解她,因而懂得,她一經決定,便是不可變更的。
  現在,在廖家的門檻前,她聽到那聲音問:
  「好,你準備著犧牲嗎?」
  「是」
  她舉手輕叩著門。
  門開了,廖貽訓過去只是在照片上見到過李天俐,立刻認出了她。見到她身旁的兩隻大皮箱,他知道她再也不會走了,他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。小廖的媽媽和妹妹一見這情景,也都明白了,喜悅和感動的眼淚滾滾而下。李天俐呢,她笑著,心裡也笑著,她上前執著小廖的兩隻肉掌,深情地撫摸著,撫摸著,不知怎麼搞的,她的眼淚也奪眶而出。
  婚後,榮軍教養院長不得不在工作調動表上簽了字,夫妻兩一起到河北省團校工作,小廖被譽為「鋼鐵戰士」、「無腳英雄」,光榮出席了全國青年積極分子代表大會,成為全國青年學習的榜樣。
  李天俐下決心時的本意只是幫助和照料她心目中的英雄,但她卻獲得了真正的愛情和幸福。小廖雖然身殘,但有一顆寬廣而智慧的心。他懂得生活和善於製作生活樂趣,他在初中畢業後一直刻苦自學,能用僅剩的拇指寫一手好字和創作詩歌,他的隸書足以擠進書法家之林,他的朗誦聲調鏗鏘,他的口琴琴技是第一流的,他的歌喉富有魅力,他們建立起來的新居裡不時飄蕩出歌聲、琴聲和歡暢的笑聲。
  然而,這樣的好日子沒有多久,一場比戰爭風暴更加猛烈的政治風暴把李天俐推向第三道門檻。
  三
  1957年復,廖貽訓響應黨的號召,幫助黨整風,誠摯而誠懇地對一些領導幹部的作風提出了意見,竟被上報為「右派分子」,李天俐也因此被動員劃清界限,揭發自己的丈夫「反黨反社會主義」的言論。李天俐萬萬沒有想到竟會發生這樣顛倒黑白的事,她不能允許一些黑心的人用髒水玷污英雄的丈夫,她不允許!
  小廖平靜而沉痛地說:「母親也會有錯怪自己兒子的時候呢。」
  這卻使李天俐激動起來,她大聲說:「不,我要抗爭!」
  這時,她又想起了《門檻》,那聲音又在耳邊響起。
  「呵,你知道裡面有什麼東西在等著你?……寒冷,飢餓,憎恨,嘲笑,輕視,侮辱,監獄,疾病,甚至於死亡。」
  「我知道。」李天俐在心裡重重地回答。
  而後,她沉著地走到機關去,面對一些人的審問和誘供,她一字一句清楚地說道:「我沒有什麼可揭發的,廖貽訓的意見是對的,我完全贊同他的意見。」
  結果,上面考慮到廖貽訓是全國著名人物,不能劃右派,而李天俐既然贊同廖貽訓的意見,那麼,這頂帽子就安到了李天俐的頭上,河北省團校因此也就完成反右鬥爭的指標任務。李天俐被開除黨籍,降職降薪,下放到農場勞動改造。廖貽訓則被取消候補黨員的資格,逐放到傳達室當勤雜工。他們把才出世不久的孩子送到了蘇州外婆家,好不容易組合的一個革命家庭被攪得妻離子散。廖貽訓,這位朝鮮戰場上的無畏戰士,此時不僅無人照料生活,反而強忍著殘肢上因假腿摩擦而長出疼不可耐的滑囊,一拐一瘸地替健康的人們送報、送信、擦桌、掃地、打開水。他還咬著牙跪倒在機關的生產園地上拔草,把鋤頭綁在肉掌上耪地。
  李天俐飽受了她立誓願意面對的一切,她緩緩擦乾幾十次鬥爭會上人們吐向她臉上的口水,默默地弓著身勞動在冰封的北國大地上。她用澄淨的目光迎著投向她的憎恨和輕視,她用坦然的微笑來回報對她的嘲笑和侮辱。她像一塊岩石,默默經受風雨的侵蝕,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。她的精神支柱是她的政治信仰,她不信她是什麼「人民的敵人」而堅信這只是一種考驗。只有同時代遭遇相同的青年知識分子才會懂得,為什麼一個19世紀俄國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堅強戰士和作家的一篇短文,會使一個處在尖銳矛盾或嚴重關頭的人經常想起它並從中獲取力量。這實際上是她自己在無邊無際絕望的海洋中尋覓到的救生筏。其時她才22歲,在突然的打擊下,她的精神處於崩潰邊緣,她用少年時代熟讀的這篇短文來鼓勵自己去面對災難。而且,她心甘情願地去作出犧牲是為了代廖貽訓受過,寧願她入地獄,她的年輕而健康的軀體可以忍受大苦大難,而傷殘的廖貽訓則不能。每當她在望不穿的昏暗中感到難以支撐時,她不得不在心裡一次又一次地默誦著:「我知道。我知道會這樣的!」那篇短文的哲理思想在她心裡不停地吶喊,比雷電轟鳴還要響,震撼她的靈魂,使她思想昇華,展示一條真理的大道,幫助她挺熬過來。
  四
  1982年一個夏日夜晚,李天俐攙扶著廖貽訓走下了蘇州火車站站台,回鄉定居。她的烏髮已被生活的濃霜染白,她的迷人的笑容已消失在歲月之刀雕刻的皺紋中,只有眼神中堅毅的光芒仍閃爍如昔。80年代己忘卻50年代初期的英雄人物,人們只知道李天俐是一個錯劃的右派,有一個傷殘的丈夫。廖貽訓呢,有幾次騎車被撞跌在地,圍觀的人群見他伸出兩隻肉疙瘩似的手掌,有些人皺起眉頭說:「喔唷,阿要膩脂相!」(蘇州方言,泛指使人噁心的形象)
  他們安頓下來以後,有幾個李天俐的老同學來看望他們,並會同舊日的「廖貽訓學習小組」幾個在蘇州的成員舉行了一次難得的團聚晚會。昔日能歌善舞的李天俐在會上以一次唱起了歌。幾十年間她從未中止過她的歌,那是只屬於她的,一首高亢而嘹亮的生活之歌。